永遠忘不了媽媽走前的那個秋日的午后，一絲溫暖的陽光閑散地灑在室內，媽媽一如平日一樣安靜地坐在書桌前，陪著我讀書，只是手中在忙碌著。她在為爸爸織著一個脖套，深藍色的絨線在她的手中細密地走著。
　　那是1989年的深秋，我第二次參加高考，那天下午沒有課，我在家中復習功課。讀書有些累了，伸了一下懶腰，媽媽就說："歇一會兒吧，和媽媽說說話。 ""紀青，復習的怎樣了？第二次復讀，不要有太多心理壓力，爸爸媽媽知道你是一個努力的孩子。最近有沒有哪些功課覺得沒有學透的地方？如果有，可要學會主動找老師去問啊，不能總是悶頭傻學。學習是如此，以后在生活中和工作中也要學會主動和別人溝通啊。媽媽這輩子就是不善于溝通，總以為自己好好工作了，努力了，別人就會知道，就會得到公正的待遇的。現在的社會不是這樣了，你必須學會善于表達才可以的，否則就會吃虧的。老實固然重要的，可是也要善于表達自己的要求......"不知道為何，每每回想起那天媽媽的每一句話都似給我的遺言，就好像她已經預知了自己就要永遠離開女兒一樣，帶著無限的惦念和憂慮。人世間的痛，莫過于骨肉分離；人世間的悲，莫過于陰陽兩隔。總是在無法預知的時刻，媽媽那略帶川東鄉音的溫軟語調，都會不經意地敲醒存封的記憶，想起媽媽，陷入無邊無際的思念。我在失去媽媽之后，才慢慢地懂得那一天是媽媽在我進入十八歲成年之際，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把女兒當作大人一樣做的交談。
　　北方的冬季依然是寒冷的，自己曾買過許多條棉褲，可是每年冬天，我還會翻出媽媽在我18歲那年給我做的棉褲，那是用她自己的兩條舊褲子改成的，而里面絮的棉花是全新的。每到冬季最冷的時節我就會穿上，仿佛媽媽溫暖的雙手，在溫暖著我嬴弱的身體，"寒衣針線密，家信墨痕新"，我知道，媽媽的愛就縫在那細細密密的針腳里了。媽媽是江南女子，來到北大荒時是一個對任何家務事都不精通的女孩子，但是她一如那時來到北方的所有江南女子一樣，學會了做飯、做北方的面食、做北方的腌菜，做北方的針線活，做北方的農活。家里的菜園子不大，可是媽媽卻伺弄得很精心。每年的初春，媽媽都很像樣地翻地，支上豆角、柿子架，撒下種子，還會流出一點點地方讓我種些姑娘。媽媽用瘦弱的肩掮水澆地的樣子，清晰如昨日。
　　記得1984年的夏天，奶奶去世了，一直生活在她身邊的哥哥不得不離開江南，回到北方父母身邊讀書。哥哥本可以在媽媽所在學校就學的，可是媽媽覺得他在上海考的是區級重點高中，怕哥哥在這個北方毫無名氣的學校耽擱學習，也為了補償多年來沒有親自照顧好哥哥的那份歉疚之情，媽媽拿著哥哥在上海的所有學籍成績單到家附近那所重點高中，沒有任何認識的人，把哥哥推薦給人家。是媽媽那份母愛感動了學校的領導、老師，答應媽媽，只要哥哥通過考試測評就破例接收這個學生。那天媽媽是冒著大雨趕回家的，雨水在她的額間滑落，未及擦干，就急不可待地跟哥哥說著這個好消息。第二天，哥哥沒有辜負媽媽苦心，以絕對的理科優勢通過了所有科目考試，并順利地完成了三年的高中學業，如愿地考回了江南。當媽媽拿著哥哥的錄取通知單時，我看到了媽媽舒展的微笑。
　　媽媽已經走了18年，而對于她陪伴我成長的那18年歲月的一幕幕，永恒地刻入了我的心中。每年的此季，都曾想拿起筆，用最好的文字來紀念一下媽媽，而每每動筆之時，還是無法控制情緒，我的淚水會撲簌簌地落下--在滴落的無數瓣的淚水中，媽媽那永遠定格的慈愛目光仿佛在看著我，也仿佛正用溫軟的手拂去我的淚水，輕輕地對我說："紀青，堅強起來......"如今的我，有了自己的孩子，依然會脆弱，也許我在內心始終無法釋懷媽媽的突然逝去。是啊，我覺得媽媽有太多的愿望沒有實現就走了，帶著沒有重回故鄉的遺憾。本來媽媽有過幾次機會可以回到故鄉看看的，因為對未成年的孩子、對家人無盡的惦念沒有回去。2004年的春天，我結婚旅行時，替媽媽捧回一袋子故鄉的紅土，放在媽媽的骨灰盒中，讓媽媽枕著故鄉的紅土，聞著泥土的清香，就算是她已回到故鄉。
又逢秋風落葉時，在淚流滿面的感恩之中，我提筆了卻心中宿愿，聊表我對媽媽的懷念。

作者：青葙子